29、潇潇雨_何处锦绣不灰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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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潇潇雨

  苏君俨觉得掌心粘腻,手机险些从手中滑脱,稳住心神,他冷静地问道,“你们在哪里?”

  秦艽看了看周围,“我们在淮海路上的松子日式料理店门口。”

  “麻烦你先替我照看她,我马上就到。”

  苏君俨车速很快。心底像有杂乱的丝线缠缚,一圈圈直勒得他喘不过气来。在没有见到她之前,在无法确保她健康平安之前,他觉得慌张,觉得无措,觉得心神不宁。偏偏又遇到好几个红灯,他坐在车里,就那样焦灼地等着红灯轮转到绿灯,眼睛一眨都不眨,仿佛能早一秒看见她也是好的。

  莎士比亚说,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想办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就要把一颗心烧焦。

  苏君俨苦笑,他的一颗心如今就像在火上烤炙,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偏偏他还舍不得叫它冷却,只恨不能燃起熊熊烈焰,叫她一并燃烧。

  秦艽看见从一辆黑色的沃尔沃里出来一个挺拔的年轻男子,正迈着一双长腿向她们所在的位置快步走来。

  男子面容清冷中有掩饰不住的焦急。

  “谢谢你替我照看她。”苏君俨小心将虞z抱在怀里,朝秦艽说道。

  “没事没事,不用客气。”

  苏君俨看着怀里的女子双颊酡红,一如海棠春睡,鼻尖却可以闻到浓重的酒气,苏君俨眉毛蹙在了一起,声音有些严厉,“她喝了酒?”

  明明不关秦艽的事,但眼见对面的男子眉目间满是凌厉的怒意,她心底却有些亏心,嗫嚅道,“阿z喝了不少清酒。对不起,我没有拦住她。”

  苏君俨这才惊觉自己刚才语气重了些,“抱歉,我刚才一时心急,态度不好。我会带她去看医生,你可以自己回去的吧?”

  秦艽连连点头,“可以的可以的。阿z就拜托你了。请你务必照顾好她。”

  苏君俨点点头,抱着虞z上了车。

  细心地将虞z安置在座位上,又替她系好安全带。苏君俨摸出手机给高樊打了个电话。

  “高樊,你妻子今天上班吗?如果不上班的话麻烦她帮我在二人医安排一个相熟的专家,耳鼻咽喉科的。我待会儿带虞z过去。”

  “书记不用客气,叶希她今天正好值班,我立刻通知她。”

  看得出来虞z应该很不舒服,两条细黑的眉毛之间有小小的一团褶皱,脸红彤彤的。手指还无意识地拽着堆领毛衫的领口。

  从苏君俨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她颈部秀雅的锁骨所形成的两个小涡,这两个小涡并不深,但却如同黑洞,正吸引着他的视线。

  怕她发烧,苏君俨伸手拭了拭她额头的温度,不想虞z似乎感觉到舒服,将他温度略低的手拉住,按在自己的脸颊上。还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来。

  苏君俨却如同被定住一般,心神俱是一震,即便她是因为神志不清才会对他主动亲近,他却还是无可抑制地感到快乐。嘴角有笑意弥漫开来,心花怒放,大概也就如此了吧。

  然而还是带她看医生要紧,苏君俨只得万分不舍地抽出手,发动了汽车。

  似乎对他抽出手的行为很是不满,虞z鼻子皱了皱,一股娇憨之气兜头盖脸的袭来。苏君俨简直不敢再看她,自从碰见她,他素来引以为豪的自持似乎已经日渐离他远去。

  到了医院停车场,老远高樊就迎了上来。

  苏君俨看准空位,利落的倒车进去。高樊替他拉开车门,苏君俨下了车,说道,“辛苦你了,周六还麻烦你跑这一趟。”

  高樊笑笑,“反正叶希今天值班,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事。”

  苏君俨注意到高樊提到叶希时表情很温柔,不由感叹道,“你们感情很好。”

  “嗯。”高樊感觉苏君俨语气里似乎有一点羡慕又像有些落寞,他乖觉地转移了话题,“叶希请的她的导师许教授。不过她没有说明您的身份,只说是朋友。”

  苏君俨点点头,拉开车门,解开安全带,将虞z小心抱了出来。

  “虞小姐怎么了?”高樊觑一眼苏君俨的脸色,问道。

  苏君俨抱紧了虞z,低声道,“她有美尼尔氏综合症。”

  高樊这才知道苏君俨上次打电话问叶希美尼尔氏综合征是为了谁了。看来书记绝非一时之兴,而是动心已久。

  高樊领着苏君俨直接去了叶希的办公室。叶希留着短发,个子小小的,穿着白大褂愈加显得娇小。

  “叶希,这就是我们书记。”高樊为妻子介绍。

  “苏书记,您好。久仰大名。”叶希只简单看了一眼苏君俨,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不论气质还是长相都担得起龙章凤质这个词语。

  “叶医生,你好。今天麻烦你们了。许教授现在可以帮我女朋友看病吗?”

  “许教授就在隔壁,我带你们过去,不过她脾气有些古怪,你们不要介意。”叶希压低声音交待道。

  “许教授,我是叶希。可以进来吗?”叶希用中指指节轻轻叩了两下门。

  没有声音,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严肃的脸孔。那是一个五十几岁的女人,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冷淡地看了看几人,“进来吧。”

  苏君俨动作轻柔地将虞z放在病床上。许教授凑近看了看,冷冷道:“我只看病,不会醒酒。”

  “许教授,我女朋友有美尼尔氏综合症,麻烦您看一下。”苏君俨语气很客气。

  “有美尼尔氏综合症你还让她喝酒?!”许教授脸越发阴沉,两道法令纹似乎也拉长了些。

  叶希有些局促地看了看苏君俨,却发现他脸上似毫没有不悦的神色。

  “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她。”苏君俨的声音宛若叹息。

  许教授拧着眉毛打量他一眼,低头去检查虞z的眼底,又去摸虞z的脉搏。

  “先挂水吧,20%甘露醇250ml快速静脉滴注。等她醒过来之后,叶希你帮她做一下经颅多普勒检查、电测听、脑干诱发电位、纯音听阈测试、甘油试验、耳蜗电图、冷热水试验、前庭诱发肌源性电位检查。”

  “好的。”叶希点点头。

  苏君俨听到这么一连串的检查,神色愈加凝重起来。

  虞z被安置在单人病房里,叶希带着护士过来帮她打吊针。

  “她血管细,麻烦你仔细一些。”苏君俨不忘叮嘱护士。

  叶希连忙说道,“您放心,这是护士长,绝对不会让虞小姐受两次罪的。”

  银针顺利埋进静脉,苏君俨感觉虞z似乎颤了一下。

  “她大概什么时候会醒?”苏君俨抓着虞z的手问叶希。

  “虞小姐一方面是酒醉,一方面是美尼尔氏综合症发作,所以才会晕倒。这瓶水下去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苏君俨朝叶希略一颔首,“今天多谢你们了。”

  叶希连忙摆手,“苏书记说的哪里的话。举手之劳罢了。我就在办公室,有事您让护士喊我就行。”

  “好的。麻烦你了。”

  妈妈,为什么爸爸不要我们了?

  美丽的女子眼眶微红,阿罗乖,爸爸没有不要阿罗,是妈妈没有用,没法子再让你爸爸喜欢了。你还是爸爸的最喜欢的阿罗。

  你骗人。我看见爸爸抱着那个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还亲了她。我讨厌那个女孩子,我讨厌她。我讨厌爸爸。我不要叫阿罗,你不是说阿罗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给自己最喜爱的女儿起的名字吗?◎我没有爸爸,我不要叫阿罗了,让那个讨厌鬼叫这个名字吧!

  混沌之中,虞z依稀又梦见了七岁的自己倔强地仰着头,明明包了一眼眶的泪水,却死活不肯掉落,只是努力仰着头质问母亲。

  阿罗。她的小名曾经包含最殷切的祝愿与最深沉的爱意,可是结果又如何呢?

  她不是白居易的阿罗,得不到父亲如珠如宝的倾情相待。何世祥怕是根本记不得她还曾叫过阿罗这个名字了吧?他也一定忘记了自己也曾经将她小而香软的身体抱在怀里,满怀爱怜的呼唤着“阿罗”吧!

  即便他记得又怎样,何l只比她小不到一岁,阿罗,阿罗,这个名字多么像一个笑话!

  苏君俨感觉被子下的虞z胸口突然剧烈起伏起来,他连忙躬身去看,却见虞z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苏,苏书记?”虞z的语气里满是惊讶,两颗乌黑的眼珠迅速扫视周围坏境,触目所及皆是一片雪白,心里顿时明了,“谢谢你送我来医院。看病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她睁开眼不过一两分钟而已,苏君俨的心情却经历了欣喜到挫败到生气的三重转变,他弯着腰,面无表情盯住她,一声不吭。

  虞z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急,似乎正克制着什么,她心里一慌,歪了歪头,避过了他的视线。

  “你非要如此吗?”苏君俨的声音里平平的,听不出情绪。

  虞z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将头又向羽绒枕头里拱了拱。

  苏君俨直接伸手扳过她的下颔,迫使虞z和他对视。虞z神色有些仓惶起来,视线四处游移,就是不敢看苏君俨的眼睛。

  苏君俨越发恼怒起来,“虞z。你能不能爱惜着一点自己的身体!你不知道美尼尔综合症不能喝酒吗?一个女孩子,大白天的喝酒,像什么样子!”

  虞z咬住嘴唇,猛地坐起身体,“苏君俨——”大概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手上的银针被拽了出来,红色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沁出来。

  苏君俨连忙抱住她,蹙眉喝道,“别胡闹,你还挂着点滴!”

  虞z觉得有无限的委屈,她拼命在苏君俨怀里扭动着身体,“苏君俨,你放开我。我不要你管。你凭什么管我?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女孩,我脾气坏,我讨人嫌,我自甘堕——”却再也说不下去。

  苏君俨封住了她的唇,阻止了那些叫他心疼的话语。他的吻,滚烫得像烙印一般。虞z觉得心里酸胀不堪,眼睛里涌起了湿意,随着睫毛的颤动,泪水凶猛地滚落下来。

  明明只是泪水,掉落在苏君俨手上却如同被沸腾的油溅到一般,什么火气也没有了,他只觉得一颗心七零八落,道歉的话脱口而出——“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别哭了好不好,不要哭。”

  听到他的道歉,虞z反而哭得越发厉害,抽噎变成了哽咽,连单薄的肩膀都剧烈地抖动起来。一张苍白的小脸上全是蜿蜒的泪痕。

  苏君俨从来没有这般手足无措过,只能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搂着,不停地抚着她的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不知道哭了多久,虞z才止了哭,用手背重重地抹了抹眼睛,鼻子还一抽一抽的,眼睛肿得像桃儿,睫毛上还有晶莹的水光,鼻头也红红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苏君俨急忙从床头柜上扯过面纸,帮她擦眼泪。

  虞z这才觉得丢脸起来,“我自己擦!”声音闷闷的。

  “乖,听话。”苏君俨哄小孩儿一般的口气让虞z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她粗暴地从他手里拽过面纸,胡乱地在脸上乱擦一气。

  “这么擦脸会皴的。”苏君俨无奈地重新拿起面纸,细心地帮她擦试。

  “不用你管。”虞z本想凶巴巴地吼出来的,可惜哭得太厉害,一点气势都没有,倒像撒娇。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凶。”苏君俨的声音低哑/紧/窒,显得小心翼翼。

  虞z愣住了,她垂下头,抽了抽鼻子,心里无来由地软下来“我也不对。不该喝酒。”

  苏君俨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搂住她。

  半天,他才低声道,“答应我,把身体调理好,好不好。”

  虞z的头埋在他的肩窝,闻言,她抬头看他一眼,终是点点头。

  ◎白居易《吾雏》:吾雏字阿罗,阿罗才七龄。嗟吾不才子,怜汝无弟兄。抚养虽骄呆,性识颇聪明。学母画眉样,效吾咏诗声。我齿今欲堕,汝齿昨始生。我头发尽落,汝顶髻初成。老幼不相待,父衰汝孩婴。缅想古人心,慈爱亦不轻。蔡邕念文姬,于公叹缇萦。敢求得汝力?但未忘父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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