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沉疴_长安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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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沉疴

  “年纪轻轻,切莫妄言,”李怡打断李凑,伸手拭去他的眼泪,“好好养病。”

  “是啊,殿下保重身体要紧,来日方长。”晁灵云也在一旁附和。

  李凑露出一抹苦笑,以袖掩唇轻咳了一声,黯然低语:“宋申锡都没了,我只怕也不剩多少‘来日’。”

  晁灵云微微吃了一惊,有点诧异地问:“殿下已经得到消息了?”

  “别看我这里冷冷清清,与世隔绝,坏消息可总是迟不了。”李凑自嘲了一句,命仆从奉茶,“侄儿这里只有涩口的粗茶,光叔和娘子多担待。”客气完,他又忍不住打量着眼前一对璧人,最终将目光落在晁灵云身上,好奇地问,“娘子到底是如何……向光叔坦白的呢?其实昨晚收到拜帖以后,我紧张了一夜。”

  李凑心思细密,昨日一见到光王与晁灵云的联名拜帖,很容易就猜到李怡已经识破了她与自己的这一层关系。

  起初他很担心晁灵云行迹败露,光王来意不善,直到看见她身怀六甲,被李怡小心翼翼地看顾着走进客堂,高悬的心才在一瞬间彻底放下。

  对着李凑探究的目光,晁灵云一阵脸红,很不好意思地回答:“殿下,其实不是奴婢坦白的……”她心虚地瞄向李怡,嘴上不敢问,心里却也困惑得很,希望他能主动透露一点玄机。

  李怡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两人的心思,待仆从退出客堂,才低声道:“是马元贽将军。”

  此语一出,晁灵云立刻明白过来,然而她一想到马元贽,就想到角抵坊;一想到角抵坊,就想到那个坑了自己初吻的面具男。电光石火间,她醍醐灌顶,瞪着李怡想兴师问罪,舌头却打了结:“你,你,你——”

  李怡伸出食指碰了一下嘴唇,示意她噤声,毕竟还在别人家做客呢,适合夫妻俩关起门来解决的事,眼下最好还是先忍耐。

  晁灵云深吸一口气,忍住百爪挠心般激动的情绪,这时坐在一旁的李凑却满脸疑惑地问:“马元贽将军是谁?”

  晁灵云听李凑这样问,不由一愣,反问道:“殿下难道不知道他?”

  李凑摇摇头:“朝中文武百官,我知道的人并不多,只不过没人信罢了。”

  晁灵云听了他的话,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能细细地对他解释来龙去脉,借此忽略心头的郁结:“马将军是神策左军统军,也是飞龙使马存亮将军的养子。”

  一听到马存亮的名字,李凑的双眼顿时一亮,晁灵云察觉到他情绪上的变化,格外着重地说:“飞龙使马将军是敢与王守澄叫板的人物,只是近来深居简出,外人难以接近,所以奴婢的阿姊沈绛真便想方设法,先与他的养子马元贽结交,再说服马元贽对付王守澄,为殿下昭雪。”

  她说到最后,李凑已是再度落泪,含着笑哽咽:“谢天谢地,只要能还我清白,就算是死也甘愿。”

  他这句话连晁灵云都听不下去,蹙眉抱怨:“殿下怎么又说不吉利的话呢。”

  李凑笑着看了她一眼,将目光转向李怡,低声道:“光叔,我不畏死,只畏史笔如椽,令我千载之下,仍留污名。”

  李怡凝视着他苍白却执着的面容,许久之后,轻轻点了一下头:“我明白。”

  区区三个字,却让李凑泪如雨下:“自从被贬为巢县公以来,我的心日夜煎熬,一直在做着遗臭万年的噩梦。人人都当我生病是因为离了锦衣玉食,过不惯苦日子,却不知我得的根本就是心病——我为了不辱李唐先祖,从小到大洁身自好,规规矩矩,到头来却因为阉宦构陷,落得如此下场。光叔,你说我为何要生在皇家呢?下辈子,我但愿只是升斗小民,在史官看不见的地方,渔樵耕读,清白一生……”

  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委屈,一朝得以尽情宣泄,李凑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李怡默默坐在他身旁,只是偶尔轻轻拍抚他弓起的脊背,回应一声:“我明白。”

  原来面对污名与冤屈,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她的头领和同伴们,每个人的心境都一样,晁灵云坐在一边旁观,心中亦是堵得难受。但愿苍天有眼,早日让含冤负屈的人重见天日。

  就在晁灵云不胜唏嘘之时,她和李怡一同探望李凑的消息,已经传入了李瀍耳中。

  “探望巢县公?”李瀍噗嗤一笑,打发了前来报信的眼线,嗤笑着嘲讽,“他还真是念多了佛经,变成了菩萨心肠,连我那废掉的弟弟都要去关心关心。”

  他“啧啧”地咋了几声舌,想着李怡道貌岸然的模样,浑身的骨头就忍不住泛酸。

  李瀍烦躁地从坐榻上跳起来,一路“咚咚咚”大步往外走,喝令仆从备马,去左教坊找宝珞。

  无论是李瀍还是李瀍的骏马,元真娘子的宅子都是蒙着眼就能走到。

  一心寻求安慰的李瀍连招呼都不打就登门,想给宝珞一个惊喜,悄悄摸进她的厢房,看她正伏在案上写写画画,不由挑唇一笑,张开双臂猛扑了上去。

  正专心抄经的宝珞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拿着毛笔的右手往后一打,甩了他一脸墨点子。

  待到回头看清楚了李瀍的大花脸,宝珞又气又笑:“五郎,你怎么又作弄人,净添乱!”

  “秋高气爽,不陪我你还有理了?写什么呢?”李瀍往桌案上一瞄,满心以为会看见宝珞写给自己的情诗,哪知不看则已,一看眼睛都快被刺瞎了,“佛经?怎么又是佛经!”

  “你还说呢,这佛经是我前日在保唐寺刚得的,还没抄完就被你弄脏了。”宝珞对着沾了墨点的佛经心疼不已。

  “前日你去了保唐寺?”李瀍简直出离愤怒了,“我宅中的螃蟹宴都没请动你!”

  “保唐寺每月逢八日有讲席,我雷打不动要去听俗讲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宝珞理直气壮地同他争辩,为了占理,隐去了那天其实有绛真请客,她更想吃张大郎做的螃蟹宴的细节,“五郎,咱们讲道理,我不是没约过你去保唐寺吧,你又哪回陪我去过?”

  “听经这种事,有什么意思。”

  “哪里就只是听经了,”宝珞不满地嘀咕,“平康坊的娘子们要瞒着假母和谁私会,都是约在那儿,那天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人呢……”

  李瀍漫不经心地听着她的话,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捕捉到了什么:“你说瞒着人私会,都是约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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